世界的到来,就是为等待一部完美的书
【荒野之中,奥秘无穷】
序言 / 莫非
4月 23 日,是“世界读书日”。对我来说,望星空、读荒野和花时间看花,一样是美好的阅读经历。自然之书,是一部真正的原创巨著。倘若我们翻开的草叶、树叶是文字,那么,花与果实应该就是最美的插图了。风声、鸟声、溪水声,为什么不是伴随我们阅读的音乐呢?!
有一年春天,我在北京的山区拍摄野生植物,遇到六十多岁的牧羊人和他的三十几只山羊。我向牧羊人请教某种百合科植物的当地俗称,他用手一指:“铃铛菜啊,这草药山里有的是。”原来玉竹在当地叫铃铛菜!花如铃铛,“菜”可食用,而且营养价值极高。这也算是“读书”读到了注解吧。
赫拉克利特(约公元前540—约前480)被公认是博学而智慧的人,而他却瞧不起“博学”。“博学并不能使人智慧。否则它就已经使赫西阿德、毕达哥拉斯,以及色诺芬尼和赫卡泰斯智慧了。”他列举的这些名字,都是古希腊伟大的智者。在他那里,连这些智者都不灵光,更何况其他平庸之辈。
赫拉克利特嘲笑的,其实是那种自以为“知道”就自作聪明的人。赫拉克利特留下来的著作,只是一些残篇断句(据说仅有143条),用两页A4纸就可以抄下来。这对后来的所谓“著作等身”的这家那家,真是个绝妙讽刺。他有一句话几乎是对人类的忠告:“与心做斗争是很难的。因为每一个愿望都是以灵魂为代价换来的。”苏格拉底认为,自己了解到的赫拉克利特是美妙的,而不了解的那部分也应该是美妙的。
苏格拉底说,他自己“唯一知道的是不知道”。在我看来,知道了“不知道”的人一定是知道了很多的智者。而真正的智慧,一定来自我们“不知道”的地方。要是真的一无所知,那么,连“不知道”也是不知道的。荒野之中,奥秘无穷。不被一朵野花之美震撼的人,恐怕也理解不了一朵野花的玄妙。
世界其实很小,一片树叶很大。风吹草木动。没有草木,风有也跟没有一样。我常常被一片风中的树叶迷醉。因为树叶总比“一本书”更厚实、更深刻、更新鲜。要是我们连鼻子底下的东西都没有好好“读”过,在图书馆里,能看见什么呢?活的“知识”在早晨的草叶上,在正午的花蕊里,在黄昏的浆果中。此刻,我想起了诗人马拉美的一句话——
世界的到来,就是为等待一部完美的书。
莫 非
2016.4.23 北京
—— 结香了,立春了——
结香,瑞香科结香属植物。花色美,有异香。与沉香、瑞香和断肠草是表姐妹。 结香的枝条有韧性,可打结,名字就是这么来的。
结香产自长江流域以南地区,豫陕亦有分布。在江浙花期与梅同,时在立春后。皮含高级纤维,可造纸。也是药材,有活络筋骨、治疗跌打损伤之功效。
结香还有个俗称,叫梦花。头状花序低垂,一副似醒非醒如在梦中的样子。民间传说,谁要是做了噩梦,早上就给结香的枝条打个结,便化解了。
生来就是要回去的。你要在路上多走走,多看看。
不是春天远去
不是春天远去,而是夏天到了一棵老槐树上
投下一棵小槐树的影子。四周空旷如废墟
不是房子倒了,而是寂静长出了新苗
别处的种子自然落在别处。不是风吹来的
云朵带着包袱和轮子,看你如何分享
道路两边的野燕麦,只管摇晃不论魏晋
只管生长不论早晚和天气。水边的石龙芮
开花开了小黄花。水边的水慢慢流到水中央
四月拖着尾腔的鸟鸣,像一声声暗语
无患子的上空接到了答应。世界那么小
树叶那么大。荒野和蚂蚁的奔跑在一起
离我们不远啊,石头的滚动和山谷也在一起
—— 琼花三姐妹 ——
琼花、天目琼花和欧洲琼花(欧洲雪球),可说是“琼花三姐妹”。她们皆为忍冬科荚蒾属,木本。三姐妹都是树上的花儿,有些高不可攀的样子,常常让人叫错了名字,分不清谁是谁。
琼花在扬州,雍容华贵,一尘不染,曾是隋炀帝的最爱。天目琼花是天目山的女儿,玲珑喜人,天南海北都是家。至于欧洲琼花,满树绣球,雪白雪白的,人送雅号“雪球花”,冰清玉洁,如冷艳之佳人。
琼花,初绽
琼花,忍冬科科荚蒾属植物。别名聚八仙。原产中国。琼花之名可见于北宋至道二年 (995年)扬州太守王禹偁所作《后土庙琼花》一诗。琼花雍容华贵,一尘不染。因民间传说隋炀帝爱琼花,“贪看江都第一春”,而名声远播。
今晚不谈植物和分类
今晚不谈植物和分类,不谈雌雄异株
不谈云朵与河流,好像洪水猛兽亲如一家
海棠不谈木瓜。枣树不谈鲁迅和语文
大豆不谈槐树开花,杏子不谈青梅竹马
构树不谈柘树,半夏不谈芋头和牵牛
玉米甚至不谈甘蔗,睡莲不谈鲈鱼莼菜
仿佛接骨木不谈跌打损伤。蛇莓不谈蓬蘽
蔷薇不谈芍药,芍药也不谈诗经和红楼
宝玉不谈禅,如同黄山不谈五岳和栾树
李清照不谈绿肥红瘦,白居易在船上
不谈枫叶荻花。杜甫更不谈茅草和屋顶
柳三变不谈晓风残月,只谈恋爱不管别的
—— 梧桐:嘉树万里,凤凰来栖 ——
梧桐,梧桐科梧桐属。原产中国。《诗经》中已有记载。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是有名的嘉木神树,凤凰非梧桐不栖,可见其出身之神秘。
有一种悬铃木,叫“法国梧桐”,除了叶子与中国梧桐些许相似之外,再无联系。也有很多人将泡桐当梧桐。其实两者完全不搭界。个中缘由恐怕是梧桐偶遇,而泡桐常见。
顺便说一下,泡桐木材可制作古琴,跟“六味地黄丸”里的地黄,是一个大家族,都在玄参科名下。在北方,泡桐与地黄花期也几乎同时。一大树,一野花,相映成趣。
梧桐与泡桐,相同之处就在一个“桐”字上。天壤之别在于,前者栖神鸟,后者落家雀。
夏至已至,梧桐花开
有一棵梧桐树,每到夏至,就会开花。恐怕比节令还准。有些植物不到时候开花了,到时候却迟迟未果。自然毫不奇怪。不是说了吗,人算不如天算。梧桐树就是不一样。有了梧桐树,凤凰说来就来。如果没有梧桐树,凤凰也会把种子捎回来的。才不操心呢。我总是相信发生在神话里的事情。到了一定年龄,原来不信的东西,你也会信的。梧桐树只是自顾自地开花,好像还没谁见过天降凤鸟。那么多铁板钉钉的事情在眼前发生,看见的人真的看见了吗?
当梧桐要结果的时候,雨声也寂静。
万物从细节那里打开,从细节那里自由。
冬至
无数星辰透明的翅膀唤醒了我们
这梦境里的梦境彼此相连无有先后
生者可怜的面容为什么似曾相识
幸福的人回过头来又总是疑窦丛生
树叶装满口袋鼓鼓的有了回响
阳光穿过秸秆的烟雾好像不是阳光
有了清晨和腊肉忘记了数九的日子
数着枝丫上的麻雀叫麻雀飞起来
剩下的光从屋顶分开幽暗的门户
在那里目睹了赤裸的神灵款款而去
想想世界那么远不过是一个借口
时间总要说话的而我们还没有在意
——鹅绒藤:不断的种子,不断的来生——
鹅绒藤,萝藦科鹅绒藤属。是萝藦的小表妹。尤其是到了冬天,表姐表妹常常被认错。其实,认真观察可发现,萝藦果实纺锤形,鹅绒藤果实尖锥状。前者果皮粗糙而厚,后者光滑且薄。
鹅绒藤常常是萝藦的“伴娘”。夏天萝藦开花的时候,鹅绒藤也要一起开花。不知道是鹅绒藤怕孤单呢,还是鹅绒藤担忧萝藦的孤单。
鹅绒藤缠绕在荒野的灌木上,萝藦长在生生不息的《诗经》里。其实呢,离得很近,近到分不出谁是谁。尤其是种子飞起来的时候,就更是不必再区分了,因为她们俩也不想被区分。
风来风撒,雨来雨种。
不断的种子,不断的来生。
结伴而行更远。独自上路也好。
我最好奇的是,自然对人类没什么好奇心。
新年依旧
你说世界在哪里新呢?跳了一个数字
换一个不同的地方。风还是照常吹
吹到树上,树叶掉在别的树上不掉了
雨还是照样下,有时隔一夜有时隔一天
太阳不管晴与不晴,只管太阳的事
仿佛蒹葭生在诗经里才是蒹葭和苍苍
在水边只是芦花和秋雪。水在深处流淌
你看见石头冒出来,大块的青苔依旧
喜鹊叫着喜鹊,好像早上喜鹊不叫了
便不再是冬天的早上。世界你说吧
新年在哪里新?那不过是庄稼收了回来
收回来的果实在翻滚,一等又是来年
《风吹草木动》
作者:莫非
出版社:北京大学出版社
出版时间:2018年 9 月
莫非三十年如一日地关注中国大地上的各种植物。他理解自然对于生命的细微意味,他说:“树叶总比一本书更厚实更深刻更新鲜。要是我们连鼻子底下的东西都没有好好读过,在图书馆里,能看见什么呢?活的‘知识’在早晨的草叶上,在中午的花蕊里,在黄昏的浆果中。”有感于自然与文明之间日益巨大的裂痕,在《风吹草木动》这部“诗意的博物学著作”中,他以二十四节气为线索,巧妙地结合含蓄隽永的现代诗歌、精致典雅的博物随笔和细腻深切的逆光摄影图片,向我们展示了凌霄、蜡梅、天目琼花、萝藦、虞美人、海棠、玉兰、银杏、葫芦、忍冬等数百种“人间草木”在自然四季中的细微变化,以及它们在中国人生活中所呈现的美学情趣和文化意味。
转自微信公众号:风吹草木动
微信号:mofei1177117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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